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學佛與佛學聖嚴法師著   
  作為一個佛教徒,本來就應該學佛與佛學不可分割,依據佛學的義理和方法,作為修學佛道的指標和依歸。如果僅僅研究佛學,那是一般的學者,可以用來作為著書立說、上課、演講的資料,甚至於作為謀取生活所需的工具,對於歷史文化的探討和介紹是有貢獻的,而對於他們自己的精神生活,乃至於人格的影響,品格的昇華,並沒有太多的作用。因此,這樣的人,被佛經裡形容成為「說食數寶」,也就是光唸菜單而不享用,代人計算財寶,不屬自己所有,皆無實益可言。  
  然而,一般的大眾,信仰佛教,並且也會念佛、吃素、打坐、誦經、拜懺,可是並不在意佛法義理所在,不懂有漏、無漏、有為、無為、世間法、出世間法、入世、出世,乃至佛法和外道等的異同之處。從外表看,他們的確是佛教徒,當跟他們對談之後,就會發現他們和附佛法的外道,或者是民間信仰的神、道教並無兩樣,真是非常可惜的事!  
  正因為如此,自古以來的高僧大德都主張行、解並重,如鳥兩翼,如車兩輪。解而不行故無益,行而不解是盲從。基於這樣的理念,我當然是主張知行一致。因此,當時我對王陽明所提倡的「知行合一」的哲學非常地贊同。雖然當時的全國上下都在以中山先生的「知難行易」學說來勉勵每一個人,我也能夠接受。若從「即知即行」、「即行即知」、「行解相應」的觀點來談,學佛與佛學是絕對地正確的。若要求大家「徹知徹悟」而後行,那就錯了,因為凡夫都是「後知後覺」者,所以孔子說:「寧可使由之,不可使知之。」也是對的。中山先生在他的《孫文學說》裡,對這個問題舉了很多例子,直到現在,我對於沒有信佛教的人也是這樣的鼓勵,不需要精通佛教義理之後才開始信佛、學佛,應該開始了信佛、學佛之後,同時要增進對於佛法的理解。許多人,希望在瞭解佛法之後,要待能夠持戒清淨,才來成為佛教徒,如果真的如此,那就永遠沒有成為佛教徒的機會了。  
  在一九五七年開始,臺北佛教界的幾本刊物的負責人,知道我會寫文章,而且是在臺港幾家文學及哲學性的刊物投稿,也知道我寫了一本有關基督教與佛教的小書,所以紛紛向我約稿。我也正在希望把當時看到、想到、接觸到的若干佛學理論和佛教現狀的問題,寫出來分享給我們這個社會的讀者大眾。也可以說,這是我長久以來的心願,要把正確的佛法和艱澀難懂的佛經佛理,用人人都能接受、看懂的文字表達出來,提供給需要佛法的大眾。所以,能有幾個刊物,提供我發表的園地,真要感謝他們!縱然,這些刊物雖有定價,但是賣不了錢,對於作者也就不會提供稿酬。然而,對我來講,金錢不是問題,只要有人能夠看我的文章而接受佛法,我就感到滿足了。當時我用了幾個不同的筆名,其中以「醒世將軍」用得較多,直到現在,還有不少五十歲以上的佛教徒,就是因為當時看了「醒世將軍」的文章而信佛、學佛的。可是,他們多半已經不知道那究竟是誰了。  
  近世以來,從佛教徒本身的表現看也好,從學者們對於佛教的認識和價值的評斷來看也好,可以用幾個名詞來說明:迷信、消極、不生產、分利分子。其實,釋迦牟尼佛所創的佛教,並不是這個樣子,出家僧團中的僧人,每天都有他們該做而須做的事,那叫作精進的修行,而且也不脫離人群。例如釋迦牟尼佛制定比丘必須向人間托鉢,藉此機會將佛法的理念和精神以及佛教徒的生活軌範、五戒、十善,傳擴到人間去,所以稱他們為遊化人間的「人間比丘」。
    有一次,釋迦牟尼佛向一位農夫托鉢乞食,那位農夫請問佛陀釋迦牟尼:「我們種田,所以有食物吃,你不種田怎麼也要吃?」佛陀的回答是:「你種田,我們沙門比丘也種田,你是種山野的泥田,我們是種廣大眾生的心田。」農夫聽了,非常歡喜。而傳到中國的佛教,因為社會的風俗輕視乞丐的行為,所以比丘只有在寺院的山林裡自耕自食,就像唐代的百丈禪師當時所說的:「一日不作,一日不食」的農禪生活,也沒有不事生產。  
  然而,到了近世以來,大的寺院靠山林和農地的租收維持,小的鄉村和城市的寺院,就靠香火、經懺和信徒的應酬交際來維持。他們未必沒有課誦或禪修,但和整個廣大社會的群眾脫節卻係事實。也由於這樣的原因,寺院的經營,既不是為了教化社會,對法的弘揚也就顯得並不重要,既然不需要弘揚佛法,也就沒有人來培養弘法的人才和感到弘法人才的需要,以至於佛教給人的印象和看法,就變成了逃避現實,與世無益,甚至迷信有害,而應加以廢止和淘汰的宗教。
    這也就是為什麼近代的楊文會仁山居士,要提倡刻印佛經、流通佛書,並且成立學院,培育僧俗的弘法人才了。他的學生太虛,起而提倡「人生佛教」;太虛的學生印順,繼而主張「人間佛教」;我的師父東初老人,則辦《人生》月刊;而我自己在臺灣創立「法鼓山 」,目的是在「建設人間淨土」。這都是為了挽救佛教慧命於倒懸的措施,也是回歸佛陀釋迦牟尼本懷的運動。
    一九五七年到一九六○年之間,我針對著這些問題,寫了十多篇文章,就是為了釐清這些問題。例如寺院以經懺佛事作為經濟收入的主要來源,便使得僧眾以念經、拜懺、念佛的修行當作謀利的工具,而失去了修行的意義;信徒們跟寺院來往,要求代為誦經拜懺,並議價計酬,一卷經多少錢,一部懺多少錢,兩個小時多少錢,一天多少錢,便使得三寶之一的僧寶,失去了值得敬重的尊嚴和地位,而把他們當作木工、裁縫、廚師等等的僱傭同等看待,所以不稱「師父」而叫「師傅」了。可是,幾百年來,佛教中還是依靠經懺而苟延殘喘地維繫了下來,也有它不可磨滅的功用。為此,我便寫了一篇〈論經懺佛事及其利弊得失〉的萬言長文,我的結語是:「佛事總是要做的。不過,理想的佛事,絕不是買賣。應該是修持方法的實踐指導與請求指導,因為僧眾的責任,是在積極的化導,不是消極地以經懺謀生。」  
  「各道場盡可能皆以弘法為要務,盡可能都以信施(不是買賣)來維持。不得已而非做『經懺』不可者,則佛事是齋主與僧眾雙方的修持,凡做佛事,僧眾固該如理如法,虔敬以赴,齋主閤家也該跟隨僧眾參加禮誦,以其超薦先亡的機會,共浴佛教的甘露法味。最低限度,也得於佛事之中,增加一個向齋主說明佛教及佛事大意的節目。唯有如此,庶幾不將僧眾當作計時賞酬的工人同等看待,庶幾不失佛事之為佛事的莊嚴。」  
  另外,認為佛教消極,對社會沒有貢獻這種形象,我也屢次提出了說明,例如:  
  我在〈人心的安頓和自性的超脫〉那篇文章裡邊說到:「一般的學者,往往攻擊佛教的自私和遁世,說佛教主張涅槃寂靜,主張超出三界,而不將自己貢獻出來,美化這個現實的人類社會……。粗看起來,佛教講求個人自性的解脫和昇華,好像是自私的;事實上,這一自私的終點,正是慈悲精神的圓滿表現,自私是為個人的超脫,但若要求獲得個人的超脫,又非以慈悲救世的心量和行為來換取不可。」  
  又在〈理想的社會〉那篇文章裡曾提到:「世間淺見人士,都以為佛教的人生過於消極,因為學佛的最後目的是在超脫三界,離開這個世界,而不是來努力於這個世界的建設。事實上,離開這個世界是學佛的目的,建設這個世界才是學佛的手段。」  
  「佛教的教化,是使得人人各安本分,不但『諸惡莫作』,而且『眾善奉行』,凡是有害於一切眾生的事情,佛教徒不會去做,凡是有益於大眾福利的,佛教徒則『從善如流』。」  
  正由於我有這樣的想法,故對太虛大師「人成即佛成」的主張,相當認同,對印順法師《佛在人間》那一本書,也很讚歎。佛教,應該是落實在人間社會,然後逐級提昇,而到達佛的果位。斷不能否定或者忽略了它的人間性而空談菩薩與佛的境界。  
  在這時代以前的中國佛教,大概是從宋末至清末民初的階段,僅有少數的學者們研究高深的佛理,卻忽略了人間的實用性。普遍地,佛教徒們無從理解佛法的實用性及合理性,僅落於形式的、軀殼的信仰,那就是因為學佛與佛學不能兼顧並重,而產生了嚴重的流弊所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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